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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夜读】苔痕深处是归途

发布时间:Mar 20, 2025 | 作者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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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主播】杨依兰


离开家乡三十年,漂泊在外的我,夜来总见着那方青石桥,苔痕斑驳的桥面上浮着层薄雾。三十年的光阴竟像是桥下相岭河的水,流着流着便成了蜿蜒的云带,偏在梦里涨潮似的漫上来。


那桥原叫大通桥,是安靖乡的老骨头。九块丈长的青石板横卧在相岭河上,石缝里生着些翠盈盈的凤尾蕨。记得儿时赤脚踏过,凉沁沁的苔藓从脚心钻到心窝,倒像是石板在轻轻呵痒。桥头的麻柳树斜斜探着身子,春日里飘落的绒花絮,总要在外婆的银发上歇一歇脚。


外婆的蓝布衫总带着灶膛的烟火气。她立在桥那头唤我的模样,活像株生了根的梨树。九十多个春秋在她脸上雕出核桃纹路,偏那双眼睛还清亮得能照见相岭河的游鱼。夏夜里她摇着蒲扇讲古,说这桥是乾隆年间用背篓从二郎山驮来的青石,说溪水里的桃花瓣是织女的胭脂。我伏在她膝头数星星,萤火虫便提着灯笼来偷听。


后山竹林总在清明后生出嫩笋。露水未晞时,外婆挎着竹篮在前头走,布鞋底沾着新泥,印子像一串淡墨的竹叶。林深处有眼活泉,她舀水时总要念叨:“这水养人哩。”泉水映着她鬓角的白霜,倒比云絮还要轻软三分。归途过桥,石板沁着晨雾,踩上去像是踏着湿润的云。


秋深时相岭河瘦成条银链子。两岸芦花飞雪,石板桥越发显出苍青的筋骨。外婆在桥头石墩晒红辣椒,竹匾里的艳色灼灼地烧着,倒把萧索的秋景衬出几分暖意。我趴在她膝上学纳鞋底,针脚歪斜得像爬藤,她却笑说:“细伢子的心事都缝在线头里哩。”


腊月里桥面结霜,石板泛着冷玉的光。外婆蒸的叶儿粑总用箬竹叶托着,热气在桥栏上呵出白梅似的雾。乡人们挑着年货往来,青石板上便落下星星点点的红纸屑,倒似早开的山茶花。炊烟从黑瓦间漫过来,混着柏树枝的清香,把整座桥裹成个暖和的茧。


前日接到乡信,说桥东第三块石板裂了纹,麻柳树又添了圈年轮。照片里的外婆扶着桥栏站着,蓝布衫被山风吹得鼓胀,银发与芦花分不清谁更白些。她脚下青苔依旧苍翠,倒像是三十年前的绿意凝成了琥珀。


昨夜雨打窗棂,恍惚又见石板桥浮在烟水里。苔痕已爬上外婆的皱纹,凤尾蕨在她衣襟上生了根。我赤着脚往桥上跑,露水沾湿的不仅是青石,还有枕上这一片冷月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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